“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这是上世纪60年代老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曲，至今还在人们口中传唱。而最新上映的电影《金刚川》，是以抗美援朝战争中金城战役为背景。影片中，张译饰演的高射机枪兵与敌军轰炸机决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画面震撼了所有观影之人。

　　

　　这些舍生忘死、保卫祖国的抗美援朝英雄战士们，其实就在我们身边。目前富阳参加过抗美援朝老战士还有110余人，年龄多在85岁以上——

　　

　　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机枪兵，不顾危险把枪口对准敌人的轰炸机，要知道，从轰炸机上落下的一颗炮弹，但凡击中，瞬间尸骨无存！

　　

　　他们中也有后勤兵，保卫着对于战士来说如同生命一般的粮仓，它也是敌机每每出动轰炸的重点，他们数次死里逃生，把粮食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他们中还有医疗保障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将伤员从战场上带回，他们把最好的食物、衣物都留给战士，忙的时候都忘了什么叫“累”。

　　

　　这110余位老兵中，还有一位，他是抗美援朝战争中为数不多的飞行员。作为僚机飞行员，他的任务是保护好主机，必要时为了主机舍生取义，他从未退缩。

　　

　　他们的名字应当被铭记，他们的故事应当被传扬！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本报推出特别报道，讲述抗美援朝老战士们在战场上的动人故事。

　　

　　“家里四个月没收到我的信，母亲以为我已经去世了，清明节给我上了香，一个人躲在外面哭了一天。”89岁的老人季长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平静地说着。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被打开，那些曾经一想起来就彻夜难眠的经历，如今再次提起时，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从容与淡定。

　　

　　“谁知道今天死还是明天死”

　　

　　季长洪出生于1932年，洞桥镇石羊村人，他是家中的独子，有5个妹妹。

　　

　　“我记得当时快过年了，我偷偷跑去大队里报名参军，家里知道了，死活不同意，但我那时年轻，也不管这些，执意去了，去的那天是十二月十九，农历的。”可能那个日子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至今记着。翻了旧皇历，我找到了那天，1951年1月26日，就在那个月，从万市、洞桥、新登等地去了一大批新兵。

　　

　　从洞桥到临安过了个年，又在萧山住了20多天，季长洪和战友们到东北接受军事训练，他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20军58师173团高射机枪连，成为一名机枪兵。熟悉抗美援朝那段历史的人对20军一定不会陌生，著名的长津湖战役，那三个“冰雕连”，其中两个就是出自20军。

　　

　　季长洪入朝时是1951年的4月，长津湖战役已经打完，20军在朝鲜咸兴、元山地区休整，急需补充兵力，季长洪就在那时作为新兵补充入伍，上了前线。“我刚满20岁，没见过什么世面，刚到站场，看到飞机吓得就知道抱着头，哪里还会去战斗啊。”季长洪说。不过，两年后回国，在他的战绩本上赫然写着，打下敌机6架，荣立集体二等功。两年时间，他和那群稚嫩的战友们，在战火中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虽说已经是4月份了，但朝鲜不少地方还堆着雪，地上三四十厘米厚，山上的雪可以到胸口。“一只皮鞋踩进去，拔不出来的，要用刀子割开雪，脚才能出来。”季长洪说。

　　

　　上战场前，季长洪带了几套衣服、几块肥皂，等到了战场，除了身上穿的一套，其他都扔了。“肥皂还有什么用，哪里有时间洗衣服，全扔了，轻装上阵，谁知道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季长洪说。

　　

　　因为初入朝鲜时通讯受阻，季长洪写给家里的信，4个月都没寄到家，母亲一度以为他已经战死，清明节和七月半时，哭着给他上了香。

　　

　　饿着肚子一夜跑110公里

　　

　　1951年5月底，为争夺交通要塞，美军由朝鲜华川北进，多路向志愿军第58师阵地进攻。史料记载，第58师在“极度疲劳、粮单缺乏的情况下，在每一个阵地上都与敌军展开反复争夺，并不断地以反击、杀伤大量敌军”。书上简单的一句话，对于季长洪来说却刻骨铭心。

　　

　　“我们白天在山坳里睡觉，晚上开始赶路，一个晚上跑110公里，却没有东西吃，我们一群人饿啊。有一回，我们班长在一户农民家门口的石板下找到了一点麦子，我们班几个人也不管会不会挨批，直接把麦子倒锅里，加了水，一沸腾就捞起来往嘴里塞。”季长洪讲述。110公里是一个什么概念呢，相当于从富阳到万市最偏远的村子跑一个来回。

　　

　　那一回，他们“偷吃”没被领导发现，不过，并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因为实在太饿了，他们还偷过农民种在地里的土豆。就在一群人狼吞虎咽时，当时的参谋长发现了。于是，他们的排长被叫去挨了批。

　　

　　“‘你是怎么带的兵……’参谋长当时就是这么骂的。”季长洪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那时吃得最多的就是一种叫“炒面”的食物。这“炒面”可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炒面，它是一种面粉糊。前线为了方便运输、储存和食用，将面粉炒熟，加点热水搅拌下，就可以吃。当然，也不都是面粉，也有高粱粉，为了带点油花，还会加点大豆粉。

　　

　　“我们每个人的‘炒面’是有限的，为了省着吃，有时‘炒面’特别稀，如果有东西扔下去，直接就到底了。”季长洪说，“有时候为了不让敌军发现，不能生火，我们就直接用冷水泡，这还算好的，行军途中，没这个条件，还有战友一口雪一口‘炒面’！”

　　

　　华川战役打下敌军轰炸机

　　

　　尽管条件如此艰苦，季长洪和战友们坚守着一台高射机枪，必要时刻勇敢地向美军战机发起攻击。

　　

　　季长洪所在的班共9名士兵，一台高射机枪。高射机枪重达180公斤，行军时被拆成5份，由战友们一起抬上马车，等到了驻地，再抬上山组装起来，平时不会轻易发射，以免暴露。在敌机过来轰炸时，这台高射机枪便开始发挥作用，一人负责装子弹，另一人不断转动方向射击。

　　

　　在华川战役中，美军敌机轰炸我方军事阵地。有一回恰逢饭点，副班长在山上守着高射机枪，让季长洪下山取晚饭。季长洪走到当地的农民房附近，就听到天上传来飞机轰鸣声。作为一名机枪兵，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就几秒钟之后，远处已经有轰炸声，随即大量黑烟冒出。

　　

　　季长洪赶紧先躲进附近一个防空洞中，十几分钟后，轰炸声小点了，他出来一看，傻眼了。刚刚还好好的农民房，已经化成废墟，黑烟缭绕……如果，他晚一点躲起来，他的血肉之躯很可能就成了废墟里的一部分。心惊之余，他更加坚定，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些嚣张的美军轰炸机！

　　

　　等到轰炸机再次展开袭击时，季长洪和战友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在不断转向、射击，突然美军敌机一侧机翼被击中，冒起了黑烟，随后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倾斜着往下坠。“打中了！打中了！”季长洪一边兴奋地大叫，一边不停射击。

　　

　　“我们打下的第一架飞机就是在华川战役中，当时它掉得太远了，我们没找到机身。后来打下的第二架飞机，我们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只机翼。”季长洪回忆说。

　　

　　战友受伤，回乡重逢

　　

　　季长洪记得，自1952年4月入朝，到1952年底跟随20军回国，他所在的连队1名战友牺牲，2名战友受伤，而受伤的战友有一人是他同乡，名叫施重贵，目前还健在，住在富阳。

　　

　　“他比我小两岁，当时还是个18岁的孩子啊，飞机轰炸时，他去给步兵送炮火，一个炸弹下来，炸出的碎片刚好打中他小腿，直接从他小腿穿过去了……”季长洪至今还记得，当他赶去救援时，这个还未成年的大男孩流了好多血，脸上惨白惨白，挂满了眼泪。

　　

　　“后来，他直接被送回国内治疗，没上战场了。”季长洪说。他心里记挂着老乡，还向领导打听过，不过都没有得到确切音讯，直到后来复员回乡，他才知道，施重贵早已康复，还在新登有了工作。“他们家的祖坟在我们村，清明节他有时会过来上坟，我们碰到还会聊聊战场上的事。”季长洪说起战友，嘴角带笑。

　　

　　1956年10月，季长洪退役回乡务农，娶了比他小6岁的一个姑娘，生了3儿2女。他老伴今年5月25日过世，他们相伴60余载，经历风风雨雨，一朝分离，季长洪心痛难忍，一时间病倒在床，住了两次院。

　　

　　为了缓解父亲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季长洪的长女将他从洞桥老家接到临安。正是在临安季长洪的长女家，我看到了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他有些瘦削，但腰杆子依旧笔挺，眼睛早已经花了，但眼神坚定，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一段已经走远了但永远不会被忘却的岁月。